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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美文】秋天的泥河沟
来源:转载     发布时间:2016-12-06 12:25    浏览次数:次    作者:中国交警杂志社佳县工作站 辛茜

    辛茜 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散文学会理事、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、青海散文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、西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。出版作品《眼睛里的蓝》《茜草为红》《我的青海湖》《一望成雪》,长篇报告文学《尕布龙的高地》。

        秋天的泥河沟是绿的,绿得温暖迷人。
       泥河沟的山上有一条河,河里藏着故事,故事里的人去了远方。
       太阳照在青色的石板路上,空气里含着木草的香气。老人们在戏台前下棋,或者什么也不想地晒着太阳。羊圈里的羊跑到山上去了,留下了羊粪的味道。
       春天,县委书记辛耀峰来过这里。夏天,为寻觅古树,四处奔波的散文大家梁衡先生也来了这里。村子里有一片古枣林,枣林里长着很多千年古枣树。古枣树饱经风霜,已经沉默了很久,很久。
       穿过这条小路,就是那片古枣林。
       茂密的枣林,枝叶交错,吮吸着泥土的气息。浓荫下,上千株不同树龄的枣树,胸径粗壮、高大丰沛。粗粝的枝干,虬曲劲挺。婆娑的碧叶,在秋天的光线中,葱郁、柔和,像蜡染了一样浸着光泽、透着古朴、露着风雅,吐着点点红晕。
       古树的身上都挂着牌子,记着树的年龄、主人的名字。可见,村里人是多么得珍惜它、爱护它,像敬自己的祖先。
       春来了,秋走了。枣熟了,小鸟绕着枣园飞。古老的枣树们还是神定气闲的样子,静静的、缓缓的。没有离开的欲望,也从不渴求赞美,只是在同一片蓝天下,像亲兄弟、亲姐妹,又像是比亲戚还要亲的邻居,终日厮守、不离不弃。用彼此的肩膀相互依靠,用缠绕的枝条相互取暖,在雨中、雪中,在呼啸的北风中度着白日、长夜,度着几世春秋。
       在最为年长的一棵古树前,我虔诚地仰起头。
       枣树8米多高,树冠阔大,绿如云烟。沉甸甸的果实如玛瑙出浴,泛着油光。古树的主人是武占余,村里的老住户。不知他的祖先与这棵枣树结下了什么样的缘分,也不知种下这棵枣树的时候,村子里当时的情状、人的心绪。枣园有碑,碑中有言:千万年前,枣本是山中荆棘,全身带刺,结果酸涩,禽兽不目。是7千年前,黄河沿岸的中华始祖,用心培育,才使枣成为世间上品。
       人生短暂、事随人寂。唯有这棵枣树能用1400年的时光、漫漫长夜,打量千起百落、万象纷纭的人间,送走一茬又一茬吃枣的人、赏枣的人,靠枣讨生活的人、为枣伤心的人。
       和陪我同去的小高、继东,伸展双臂抱住了这棵枣树结实的身子。那一瞬,我的心在微微颤抖。人的孱弱与无奈、隐忍与顽强,寂寞寒苦中的天伦地乐,竟与这棵千年枣树紧紧贴在一起。一旁的碑文冷静肃立,侧脸观瞧,不为所动。我不禁伸出手,触摸着树腰下不再葱绿、纹理粗糙的肌肤,感到的不是喜悦不是歌唱,而是树的皱纹深处轻轻的叹息。
       泥河沟是枣的故土、枣的源头。自古以来,以枣为生、以枣为荣,黄河之水荡涤尘沙,留下的沃土,养育着泥河沟人,泥河沟人的活泼性灵。也成就着枣的精华、枣的胸怀。
       背依群山,面朝黄河的泥河沟,是陕北佳县朱家洼镇的一个小山村。湿润的空气、茂盛的林木、小鸟的叫声,使这个古老的村落有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美。小路狭长,碎石铺就。枣林旁的窑洞,斑驳裸露,如脚下泥土。走上坡,坡上有小院,小院的周围还是枣树。
       泥河沟的枣是油枣,皮黑红发亮,心又似柔和明丽的玉,甜中带酸,正和我的口味。同来的朋友,忙着笔记、拍照,落得我和继东,抢着摘枣、吃枣,笑声朗朗,惹得站在一旁,常来这里的小高也不由得笑出了声。
       拾阶而上,还是一座幽静的院落。青石砌筑的院墙,被枣树随意伸出的枝蔓缠绕,清秀而雅致。墙下摞着枣树的枯枝,是落在地上,拣来烧水做饭的。推开院门,三口新箍的石窑正镀了黄昏的余晖,发着柔和的光,窑前的架子上晒着玉米、谷子、红薯和南瓜。许是笑声太闹,身后终于出现了一位老人,冲我们招招手。
       兴奋地相跟而去,没走几步,便有一棵娟秀的酸枣树立于路边,挂着紫红的枣。老人摘下几颗放到我手上。酸枣油润,大小同青海沙枣。放进口中,酸酸的、绵绵的,精神为之一爽。
       老人慈祥地看着我们。摘了吃,多摘些,吃不了,就带着走。不吃,掉在地上没人捡。
       怎么会呢,为什么不摘?这么好的枣,掉在地上多可惜!
       没办法!老人叹了口气,村子里的年轻人都走了,打工挣钱,供孩子读书。留下的人顾不上,也没心思,就是摘了也没人要,卖不上价钱。
       怎么会这样,这么好吃的枣!
       我嘴里含着枣,鼓着腮帮子嘟囔。
       太阳下山了,山上飘浮着温柔的紫色。
       我像是从天堂一下子落到了地上。
       泥河沟紧挨着黄河,是黄河岸边的红枣第一村,中国农业文化遗产、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地。难不成市场上的“糖精枣”有人吃,泥河沟百年千年、营养丰富的古枣却无人问津?朦胧中,饱经风霜的枣树悄无声息,没有应声,可风轻轻一吹,几颗熟透的枣子又掉到了地上,叫人心疼。也难怪,现在都什么年代了,朴实的泥河沟人,怎么懂得在花花世界里推销自己。
       我的心里充满了惆怅,欢快的步子沉重起来。
       微光中,田畴里种下的卷心菜,还摊在地上,像一朵朵嫩绿的花。山羊回来了,嘴边还留着青草的碎沫。农家的厨房里冒着炊烟,擀好了面,炖上了白菜、豆腐、西红柿烩菜。年轻人出去闯荡,家里的老人固守村落。清清淡淡、与世无争。村子里见不到一只看门的狗,也无需上门锁。日子并不宽裕,但心是敞亮的、踏实的,容得下千秋万壑、放得下生离死别。然而现实又是这样的无情,孩子们需要受教育,外面的世界又那么诱人,老人们有些心酸、无奈。
       经过戏台时,众人散了,小鸟在窝里入眠。只有一棵枣树下的院门敞开,站着一位目光灼灼的老人。老人高寿90有余,身体健康,其父武开章是大革命时期,创建神府根据地的领导人。建国后,携家人去了新疆,却把他留在了泥河沟。老人的手结实有力,双眼闪着亮光,像秋天的泥河沟,没有一丝凄凉落寞的样子。真想和老人多说说话,他心里装着事,藏着情,就是山上的那条河。
       如果不是天色已暗,实在难舍泥河沟的温柔与恬淡。
       在我眼里,泥河沟就是一个花密香稠、浓荫环绕的枣园,于村人酣睡之时,朝开暮合;阳光明媚之时,尽显生命美感,体贴着人的生活。
       到了村口,宽阔的黄河水,裹着泥土滚滚而来,哗哗作响。河岸坚硬的崖壁重重叠叠,映着月光,托着苍苍茫茫的石头城“铁葭州”。只是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,不愿驻足,也不愿过多地回首凝望,这天地和谐的自然,古老的村落。
       人世间没有不灭的东西,可是一旦这东西被发现,知道了它存在的理由,和自己惺惺相惜的情感,就会希望它变得越来越美,越来越好。泥河沟是为了山上流下来的那条河,才这样被称呼的吧!我留恋地回过头。静寂的天上能看见一点两点星星,那条河正闪着粼粼的波光。